6月25日,美国政府允许位于美国欧文市的先锋自然资源有限公司和位于休斯顿市的企业产品合伙公司出口凝析油,这是自1974年初美国禁止对加拿大以外市场出口石油以来首次放开原油出口禁令,允许原油出口。
美国拥有世界上最丰富的已探明但未开采石油资源,但自第四次中东战争爆发,欧佩克国家使用“石油武器”报复西方支持以色列以来,美国开始采用抑制本土产量、增加进口和库存、严禁原油出口等措施,增加自身能源安全系数,并将之提高至国家战略的层面不断强调和重申。
受此影响,曾是世界第一大产油国的美国,在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前,其原油日产量已从高峰时的960万桶/天,降至不到500万桶/天。但近年来,美国一方面不断高调宣扬“页岩气革命”,一面加大用水力压裂法和水平钻井法开发被称为“凝析油”或“致密油”的页岩油,原油产量出现大幅反弹的趋势,近年来已恢复到750万桶/天的水平。美国能源信息署去年曾估计认为,2019年美国原油日产能将恢复至第四次中东战争前的峰值,2020年原油日产能将提升至1160万桶/天,从而取代沙特阿拉伯,重返全球最大石油生产国行列。
自“页岩气革命”被炒得火热之际,人们便纷纷议论美国减少原油进口,将对全球原油市场格局造成怎样的冲击;近日来,“页岩气革命”所营造出的喧嚣,随着美国最大页岩油产地储能被发现储量可能仅为预期的4%,而大为降温,但“美国恢复石油出口”又成为新的炒作题材。
今年5月中旬,市场便纷纷传言,美国政府将考虑放松原油出口禁令,这一传闻随即得到美能源部长埃奈斯特·莫尼兹“正在考虑”的“准积极回应”,随即引发了一系列的猜测和讨论。此番猜测在某种程度上变为现实,这种猜测、讨论,自然也随之热烈起来。一种意见认为,美国原油出口的增加将令自“石油战争”以来,欧佩克主导全球油价和原油产量的时代一去不复返,数量庞大、产能可控的美国原油将成为市场上新的“价格平衡器”,美国也将借此打破欧佩克对全球石油价、量的独家话语权,重新获得曾经拥有的石油霸主地位。
今年以来,全球能源主产地风波不断:尼日利亚境内“博科圣地”极端组织肆虐,尽管离传统石油产区较远,却已对国家稳定构成威胁;伊拉克出现“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兰国”极端势力的突发性事件,北部以基尔库克为中心的产油区受到战乱影响,最大炼油厂所在地白吉附近更直接沦为战场;利比亚国内局势不稳,石油出口也一度受波及而中断;乌克兰危机虽未直接波及油气产区,但俄罗斯频频挥舞的“天然气大棒”,也令全球油气市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些分析人士希望,美国恢复石油出口的好消息,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抵消上述不利因素对全球能源市场供应和价格的影响,并有助于增加全球油价的稳定系数。甚至有分析家认为,美国商务部放宽出口禁令的考量背景,很可能就是希望借此抑制油价的攀升。
上述构想能否成为现实?美国恢复原油出口,究竟将给全球能源市场格局和价格体系,构成怎样的冲击?
要弄明白这一切,必须先解析近年来美国石油产量突然大幅增长背后的潜台词。
如前所述,从油页岩中提炼的凝析油,成为近年来美国石油增产的主要成分,据麦肯锡咨询公司提供的数据,自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以来,美国凝析油日产量从此前的约60万桶/天增至350万桶/天左右,也就是说,较日产量低谷时期所增加的产能,几乎完全来自凝析油,而常规高硫石油的产能甚至还有所萎缩。
美国近年来新增页岩凝析油的主要产地,集中在两个地方:一处为得克萨斯州南部的鹰滩,另一处在北达科他州的巴肯。有数据称,过去五年间巴肯凝析油产量翻了5番,达95.1万桶/天(今年2月数据),同期鹰滩日产量更高达290万桶/天。而这一带及稍远、位于墨西哥湾沿岸的美国炼油设施,却基本上是为了适应传统高硫重质原油而设计建造的。炼油产业规模庞大,投资浩繁,属于高价值、长周期的长线项目,如果为适应新增低硫凝析油而重新调整,成本代价将是个令每家炼油企业都难以承受的天文数字。美国放宽凝析油出口限制,在很大程度上正是为了应对既要继续扩大凝析油产能、又不愿为此付出过高炼油配套投入代价的两难局面———既然这些新增原油产能美国用起来代价太高,那就索性拿出去卖钱好了。
然而美国存在的问题,其他各国不同程度上也存在,甚至更为严重:近半个世纪以来,各传统和新兴国家的炼油、炼化产业同样围绕中东、几内亚湾、安哥拉等地的传统高硫重质石油来兴建、配套的,甚至因为这些国家中许多根本没有凝析油来源,消化凝析油的能力更加欠缺。目前除美国外,凝析油炼化能力最强的国家是加拿大,但禁令的放宽对加拿大而言却几乎毫无意义,这个国家本身就是凝析油最大的出口国,且出口量97%销往美国,更重要的是,1974年美国所制订的禁止原油出口的禁令原本就把加拿大排除在外。
凝析油出口最大的障碍从来就不是禁令,而是价格:欧佩克方面的数据显示,一桶沙特轻质油的开采成本为1-2.5美元,而一桶北美凝析油成本则高达8.5-12美元。《金融时报》曾援引阿萨巴斯卡的数据称,国际油价达50-60美元/桶时,油砂开采才有利可图,而《华尔街日报》则认为,80美元/桶以下的价格,开采油砂都难以获利。巴克莱银行分析师迈克尔·科恩称,巴肯凝析油的盈亏平衡点60美元/桶,鹰滩为80美元/桶,这和前述成本分析不谋而合,且随着目的地距离的增加,这一平衡点还会上移。
很显然,北美凝析油属于全球原油市场“质次价高”的产品,更适于就近加工提炼,解决近地能源、化工需要,而不适宜出口,更不适宜出口到远方。正因如此,一直不希望在美国“一根绳子上吊死”、近年来始终致力于原油出口目的地多元化,并大力开拓远东市场的加拿大才会始终不得要领,因为加拿大石油产量中页岩油所占比例比美国更大得多,某种意义上,这个国家石油出口对美国市场的严重依赖,正是页岩油自身特点所决定和局限了的,而不仅仅是地缘政治或政府行为所致。以石油出口为经济命脉的加拿大不可能靠出口凝析油影响全球原油市场的供需平衡和价格,本身就是全球最大能源消耗者之一的美国,自然就更不可能了。
事实上,美国本来就不乏影响全球油价的方法和渠道。从直接手段讲,美国在墨西哥湾沿岸拥有逾2亿桶的历史最高高硫重质油储备,将这些储备适当释放、甚至仅仅作出释放的姿态,便可有效打压、抑制油价,以往美国在冬、夏季能耗高峰时,都曾这样做过且证明行之有效。
从间接手段讲,美国事实上拥有左右全球油价最有效的工具——— 金融杠杆。尽管自“石油战争”以来,欧佩克的石油大亨和埃米尔们表面上垄断了全球石油大部分产能和供应源,但国际原油市场却始终是大宗商品全球市场中最“杠杆化”的一个,某种程度上,决定全球油价和石油供需平衡的并非欧佩克和酋长们,而是华尔街的金融家们,和美国的金融资本、杠杆衍生工具。总体上看,当前油价的维持,对美国本身利大于弊,他们并不急于进行调整,且即便真要调整,动用驾轻就熟的“杠杆”,也远比冒险修改石油出口政策,要有效和靠谱得多。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传闻初次出现时,莫尼兹和奥巴马顾问约翰博德瑟塔都曾直接提及“放松原油出口禁令”这个敏感的概念,但此番实际操作时,批准出口的美国商务部却采取了“特别裁决”的处理方式:两家公司的出口许可系单项单批,不得援为惯例。不仅如此,按照商务部的解释,凝析油是经过加工的石油制品(尽管是最有限的加工),因此“出口凝析油根本就不是出口原油”,也就是说,美国的原油出口禁令,理论上并没有因此次的凝析油出口获准而被解除。
此次美国批准凝析油出口的动作,对全球石油供需平衡及价格,直接影响力恐是极其有限的,但具体到个别国家则意义有所不同———如“页岩油大国”加拿大,因其石油产量过度依赖页岩油,出口市场又过度依赖美国,美国凝析油的增产和出口,势必对其经济和石油市场战略,构成进一步的冲击。 |